有人因為澀味而不喜歡卡本內蘇維翁(Cabernet Suavignon)，也有人因嘔吐味而討厭夏多內(Chardonnay)。但我還真的沒聽過有人討厭黑皮諾(Pinot Noir)。我只耳聞人們嫌這種胖胖瓶身、淡淡顏色的葡萄酒貴得離譜，人們説開瓶黑皮諾就像玩踩地雷，但卻一瓶接著一瓶，從廣域酒雷到特級園依然樂此不疲。

我酒齡尚淺的時候，對於年份差異總是半信半疑。畢竟菜鳥入門喝的量產酒力求穩定，每年喝起來都差不多。直到我在奧瑞岡州的連襟酒莊嘗試了垂直試飲，才驚覺原來氣候對葡萄酒竟然能有如此巨大的影響。從此我也加入踩雷隊，跟著前輩們入坑。

Terroir『風土』這個詞，最常搭載在黑皮諾這個獨特的品種。風土像是每個地區獨特的顏料，葡萄藤是一塊純白的畫布，葡萄農與釀酒師手握畫筆，與自然之母共同創造最終的那幅畫作。每年的氣候變化決定了主要色調，而每一塊葡萄園的微氣候則雕繪出細節，因此每一次的開瓶都是一種期待。

黑皮諾高居不下的價格是需求與供給中間的巨大鴻溝所造成的結果。要照顧好這嬌貴品種，日照必須充足，天氣必須涼爽，土壤必須富含石灰質，排水必須良好，缺一不可。放眼世界，只有極少數的地區受到上天特別的眷顧。即便那些適合種植的地區，也只有日照充足的坡地能夠產出優秀的果實。幅員遼闊的美國，目前也只有四個高端黑皮諾產地：奧瑞岡州的Willamette Valley (威拉瑪河谷)、北加州的Sonoma Valley、加州中央谷地北端的Monterey與Santa Lucia Highlands、以及南端的Sta. Rita Hills。其中威拉瑪河谷所產的黑皮諾葡萄酒，有最接近原產地布根地的靈魂與體態。

Diagram from Wine Folly

地理上來看，威拉瑪河谷(Willamette Valley)之於波特蘭(Portland)就好似於金丘(Côte de Nuits)之於第戎(Dijon)。威拉瑪河谷約在北緯45.5度，比布根地瑪空村(Mâcon)要更接近北回歸線，西臨海岸山脈，東臨自加拿大延伸至此的喀斯克山脈。因介於海洋性氣候的華盛頓州與地中海氣候的加州中間，同時具有這兩種氣候特性：夏季晴朗且氣候乾燥，冬季與春季陰冷多雨，每年約有90公釐降雨量。夏季均溫約攝氏26度，冬季均溫約攝氏4度。葡萄生長季可達150-180日。

1965年，David Lett發現了這塊適合種植黑皮諾的寶地，開闢了第一座葡萄園Eyrie Vineyard。此後開始越來越多人投入本地釀酒產業，至八零年代，威拉瑪河谷只有三十來座酒廠與一百餘座葡萄園。到九零年代，酒廠數目成長到七十座，而葡萄園數目來到五千餘座。著名布根地酒商Joseph Drouhin更在Dundee Hills展園建廠。2000年，酒廠與葡萄園數目更呈倍數成長。2010年開始，有越來越多大型酒業集團進入威拉瑪河谷。至今已有六百多間酒廠，其中百分之八十是年產量不到五千箱的家族式經營的小型酒廠。

實際上，我2013年初訪此地的時候，完全感覺不到任何一丁點明星產地的氛圍，不用跟北加州比，即便是西雅圖近郊的伍丁維爾都比威拉瑪河谷繁忙多了。許多威拉瑪河谷的名莊甚至能遇到釀酒師或老闆親自為酒客倒酒，熱情的介紹自家的酒款。我記得當時歷史悠久的Elk Cove Vineyards只收取五美元的試飲費用，2017年已經漲至十五美元，還不包括單一園酒款。今年我造訪了許多新銳酒莊，仍然能感受到同一份熱情，但酒價卻是今非昔比。近年許多名莊因創始人屆齡退休，將酒莊售予大型酒業集團變現退休。也有許多富豪在此地投資酒莊，一方面是一門生意，一方面學舊世界未來作為祖傳產業，增添了不少商業味。黑皮諾酒款的平均售價在這五年內漲幅超過百分之二十。除了高端酒廠導入生物動力法使得成本上升，許多酒款在酒評雜誌取得高分後也開始調漲價格，然其他酒廠在投機主義下也跟著調漲。有人說威拉瑪河谷就像早期的納帕河谷，我無緣參與納帕河谷的蛻變歷史，透過電影Bottle Shock所描述的70年代納帕河谷，威拉瑪河谷的確有幾分相似。在這次來訪，我發現許多頂級單一園酒款已經快漲出我能負擔的範圍。

威拉瑪河谷風土的獨特性與前篇介紹的華盛頓州有部分相似，除了火山作用產生的玄武岩以及米蘇拉洪水帶來的沈積岩，板塊運動將百萬年前的海底岩層推擠到海平面之上，造就與布根地類似的石灰質矽藻土，從表土向下挖掘也能發現許多古海洋生物化石。地理上，威拉瑪河谷以Salem市為界線區分北谷與南谷。目前的菁英酒莊與頂級葡萄園都在北谷。而北谷又包含六個次產區：

Yamhill-Carlton AVA (2004)
本區環繞Yamhill與Carlton二村，因此得名，是威拉瑪河谷第一個法定次產區，在北側Chehalem Mountains與東側Dundee Hills的包覆之下，有溫和與涼爽的氣候。表土成份為粗粒海洋沈積土，底下為砂岩與粉砂岩。夏日午後氣溫較附近產區高，因此黑皮諾酒款有較成熟的黑色果實風格，更多的香料與花香。最早在本地開創釀酒事業的是Pat與Joe Campbell，1974年創立的Elk Cove Vineyards近期已由交由第二代掌管。以果香聞名的Shea Vineyards也在本產區，其他知名酒廠還有Belle Pente、Big Table Farm、Ken Wright與Penner-Ash等。菁英酒莊方面有Soter Vineyards。布根地菁英酒莊Domaine Méo-Camuzet的姊妹酒廠Domaine Nicolas-Jay與前Domaine Serene釀酒師Tony Ryders創立的Tendrill Cellars是本區的超級新秀。

Soter Vineyards在Yamhill-Carlton內環，正前方就是Carlton村。

Dundee Hills AVA (2005)
Dundee Hills擁有最悠久的黑皮諾種植歷史，除了1965年率先開墾的David Lett，Earth家族與Blosser家族都是極為早期的開拓者。葡萄園多位於丘陵地形的面南坡。西側的海岸山脈遮擋太平洋的水氣，進一步穩定本地的氣候。年降雨量約30到45英吋，大多發生的冬季。Dundee Hills最著名的就是那富含鐵質的紅色火山土，雅緻的土壤氣息自然成為本區黑皮諾的最大賣點。除了歷史悠久的Eyrie Vineyards、Sokol Blosser與Torii Mor，Alexana、Ayoub、Cameron、Domaine Drouhin都有頗高的水準。Dundee Hills菁英酒廠林立，Archery Summit、Bergström與Domaine Serene在國際都有一定知名度。另外Etzel與Roy家族第二代創立的Domaine Roy、與加州膜拜酒廠Sine Qua Non頗有淵源的Antica Terra以及Evening Land創始人的獨立新作Chapter 24都有非常大的潛力在未來晉身為菁英酒廠。

威拉瑪河谷近年也開始流行生物動力法，幾乎是小型菁英酒廠的標配。圖為Domaine Roy的Iron Filbert Vineyards，葡萄藤不過五六歲，但已經能夠生產頗具水準的黑皮諾紅酒，價格更是貴得嚇人。

Chehalem Mountains AVA (2005)
Chehalem Mountains是最接近奧瑞岡大城波特蘭的法定產區。山勢較其他產區高，年平均溫度和年降雨量的標準差也較其他產區大。土壤主要由海洋沈積物、火山紅土、南方飄來的風積土與前一篇所提到的米蘇拉洪水沈積物組成。因氣候變化大，黑皮諾的年份差異也大，櫻桃、草莓、紅茶、香料等味道常見於寒冷年份，溫暖年份則會出現成熟的黑色水果香氣。Erath家族在1968年就在此地建立葡萄園，老牌酒莊還有Ponzis Vineyard、Adelsheims Vineyard與Raptor Ridge。以我個人的標準，本區還沒有酒廠達到菁英之流。但有年輕酒廠Colene Clemens Vineyards與J. Christopher很值得關注。雖然威拉瑪河谷最優秀的黑皮諾不在這，但最高檔的度假飯店Allison Inn & Spa就在山腳附近，老闆在本產區也弄了一間酒莊叫Rain Dance Vineyards，釀酒師Bryan Weil則來自我的最愛：Alexana Winery。

Elk Cove Vineyard是Chehalem Mountains歷史最悠久的葡萄園之一，最老的葡萄藤已有四十來歲。

Ribbon Ridge AVA (2005)
Ribbon Ridge地理上屬於Chehalem Mountains的一部份，但卻有著不同的土質與微氣候。同樣是海洋沈積土與火山土，但本地的土質較細也較年輕，土壤貧脊，氣候相對附近區域溫暖且更為乾操，是種植葡萄的絕佳環境。優雅的森林濕地與柑橘調的玫瑰花香是本區黑皮諾的特色。1980年，Peterson-Nedry在此地開闢第一座葡萄園Ridgecrest Vineyards，此後許多葡萄農開始在此立業。Brick House Vineyards、Domaine Divio與Ayres Vineyard的酒款都有相當不錯的表現。菁英酒廠有Beaux Frères Vineyards與Patricia Green Cellars，兩間風格不盡相同，但我都非常喜歡。

Ribbon Ridge是威拉瑪河谷最小的AVA，圖為Patricia Green Cellars的Estate Vineyard。

Eola-Amity Hills AVA (2006)
Eola-Amity Hills是一塊因板塊擠壓與火山運動而隆起的山丘，地質成分同樣由海洋沈積岩、火山玄武岩以及洪水沖積岩構成，土壤顆粒大並帶有碎石塊。本區的黑皮諾有著黑色水果的成熟香氣，酒體較結實。最早的葡萄園可追朔到1971年的Amity Vineyards。老牌酒莊Evening Land是培育當地許多釀酒師的搖籃，本區名莊有Evesham Wood、St. Innocent (Louis Jadot)。近年有許多新興酒莊，Lingua Franca是其中一個值得追蹤的新秀。頂尖酒廠則有Gerrie家族的Cristom Vineyards，同樣也轉由第二代當家。

McMinnville AVA (2015)
McMinville AVA為海岸山脈的一部分。表土底下是兩千呎厚的上古季頁岩與砂岩，且富含海洋化石。本區擁有威拉瑪河谷最厚的表土，由細粒的海洋沈積土與洪水沖積土組成，厚度達20到40英吋，基岩之上還有推擠作用而隆起的玄武岩。因為在海岸山脈東側，年降雨量較低。葡萄園多建立在面南坡上，縱谷的乾燥氣流有助於減少葡萄發霉的機率。本區酒款有較成熟的黑色水果風味，單寧也較其他產區堅實。酒廠多集中在McMinnville鎮上，包含歷史最悠久的Eyrie Vineyards。著名的葡萄園有Hyland Vineyards與Yamhill Valley Vineyards。本區開發的較晚，目前尚未發現任何稱得上菁英等級的酒莊。

Van Duzer Corridor (2018)
Van Duzer Corridor是威拉瑪河谷最新核准的法定產區，緊鄰Eola-Amity Hills的西側，海岸山脈在此開了一個缺口，太平洋的海風延此山口流入河谷，準時在每日下午兩點半抵達此地。涼爽的海風暫緩了葡萄的成熟並保留葡萄酸度，因此本區的黑皮諾採收日期的較其他次產區晚。海風也增厚了葡萄皮，使得本區的黑皮諾紅酒有較深的顏色、更複雜的風味與較堅實的單寧。除了黑皮諾與夏多內，白蘇維翁在本區也獲得很不錯的成果。本區酒莊目前能見度還是低了點，Van Duzer Vineyards算是領頭羊。

去一趟酒鄉吧！

威拉瑪河谷的酒莊大多需要預定，酒莊通常從早上十點營業到下午五點。有些小型酒莊只在感恩節與將士陣亡紀念日開放。品飲費用從十美元到五十美元都有，折抵方法不一，有些只需購買一瓶酒，有些需要半打，有些則要求最低消費金額。部分酒莊有提供額外收費的導覽行程。但根據我個人的經驗，在淡季拜訪並且跟接待打好關係，常常會有撒必斯，尤其在小型酒莊，常常多喝了好幾支酒，也免費逛了酒廠與葡萄園。

菁英酒莊多集中在開發較早的Dundee Hills，部分在Ribbon Ridge與Yamhill-Carlton。若想要在一天之內要喝上數家，建議以兩個小時為一個單位。

沿這這個路線走，周圍有數不清的酒莊，偶爾停留在那些不知名的酒廠或許可以發現下個菁英酒莊。

以下是我的推薦名單：

最接地氣：連襟酒莊 The Beaux Frères Vineyard
布根地的酒莊規模都不大，有時候直接在酒莊開了瓶就喝，在連襟酒莊也是類似的風格。酒莊沒有獨立品酒室，品酒室就在穀倉改建的酒廠內，旁邊放滿各種設備與耗材，沒有翁鬱的葡萄園作為品酒室的壯麗景觀，也沒有富有設計感的品味裝潢。如果你聽見人說「這支酒有深度」，卻很難理解「深度」意味著什麼，或許你可以在這裡找到答案。連襟酒莊的黑皮諾有很優秀的陳年空間，細緻的香氣有時能讓人走入某種空間。購買單瓶酒就能折抵試飲費用，換句話說，你幾乎可以在這裡免費品飲好幾款接近百元的高端黑皮諾，且用接近零售價格帶走一支非常優秀的廣域酒($60美元上下)。

連襟酒莊就在Patricia Green Cellars隔壁，敢情Ribbon Ridge的酒莊特別草根，附近很多酒廠也都是穀倉改建。

最佳景緻：潘納艾許酒莊 Penner-Ash Wine Cellars
潘納艾許酒莊幾乎位於Yamhill-Carlton的最東側，剛好在突出的山頭上。站在酒莊往東望去，左側是Ribbon Ridge，前方是Chehalem Mountains，山谷景色一覽無遺。潘納艾許酒莊雖然不在我的菁英酒莊名單內，但Lynn Penner-Ash總是有幾支作品深得我心。2016年Lynn Penner-Ash將酒莊售給Jackson Family酒業集團，未來也將逐步地將釀酒工作移交給現任釀酒師Kate Ayres。

Penner-Ash Wine Cellars在Yamhill-Carlton名園Shea Vineyards東側下坡處，遠邊的山丘就是Chehalem Mountains。

最佳品酒體驗：索特酒莊 Soter Vineyards
創始人Tony Soter在納帕河谷有著輝煌的釀酒歲月。90年代中期轉戰威拉瑪河谷，在Yamhill-Carlton創立這間家族酒莊。葡萄園依生物動力法耕作，不使用任何化學藥物，單靠循環的生態系統維持運作。索特酒莊的高端酒款在優秀年份經常一瓶難求。品酒採預約制，也是常常一位難求。品酒室在酒廠旁的一間木屋中，過去是Soter家族在本地的居所。酒莊提供相應酒款數量的Riedel杯，方便酒客做水平或垂直比較，是當地很少見的作法。購買一瓶酒即可抵免品酒費用，相當划算。

Soter Vineyards的品酒室由老舊穀倉改造而來，可以眺望被山丘環繞的Carlton村。

最濃歷史：艾瑞酒莊 The Eyrie Vineyards
威拉姆特黑皮諾的一切起源於此，艾瑞酒莊的品酒室有最全面的歷史解說。這個最老的招牌就是艾瑞酒莊最佳廣告。艾瑞酒莊已由第二代Jason Lett接班，所有葡萄園皆已通過有機認證。我每次到威拉姆特河谷都與艾瑞酒莊的時間表錯身而過，過去曾喝過廣域酒款，表現中規中矩。如果想深入認識威拉瑪河谷的歷史，艾瑞酒莊是最好的選擇。

最熱情奔放： 阿奇里峰酒莊 Archery Summit Winery
不同於當地絕大多數酒莊以追求布根地風格的細緻柔美為目標，阿奇里峰酒莊本著創始人的加州精神，將新世界的繽紛華麗注入那瓶中的紅色寶石。如果你是納帕酒粉，阿奇里峰黑皮諾的華麗香氣與成熟果感必能讓你流連忘返。無需預約，隨到隨倒，酒單大氣，$70美元到$125美元的單一葡萄園酒款連發，購買一瓶單一園酒款就能抵免品酒費。

Archery Summit Winery也算是個豪門酒莊了，會員能夠在酒窖內悠閒的品酒論政。

最風雅奢華：瑟寧酒莊 Domaine Serene
要說瑟寧酒莊是威拉瑪河谷知名度最高的菁英酒莊絕不為過。背後有個上市藥廠的富爸爸，2015年更買下布根地酒莊Château de la Crée。在瑟寧酒莊不僅能夠品嚐到最優秀的威拉瑪河谷黑皮諾，還可以同時與布根地伯恩丘的一級園做比較。瑟寧酒莊的品酒室在2017年嶄新開幕，豪華程度若稱第二，當地無人能稱第一。瑟寧酒莊的單一園酒款在市面上非常少見，成為酒莊會員或是親自造訪可能是唯一取得途徑。

比起鐵皮屋風格的Patricia Green Cellars，Domaine Serene的釀酒廠風雅別緻。